鲁迅在这个时代的命运
鲁迅正逐渐远离初中语文教材。人教版《初中语文》中,鲁迅的作品原是9篇,2008年后减少为7篇,2013年减少为6篇。每一次削减都会引发关注和争论,但反对并非只源于怀旧,以这次《风筝》的删除为例,它更像是一个隐喻,因为以此为标志,鲁迅从七年级(初一)上册中“彻底”消失了。他的消失让人联想起同时期正不断消失的耕地面积、河流森林,以及诸多濒危物种。 不需要“神化”鲁迅。在价值日益多元化的今天,如果只执著于鲁迅的教科书选目,也是一种专横。鲁迅其实是无惧毁誉的,从来没有有意迁就过任何意识形态或公众,因此也不会在意这些“身后名”,否则他的杂文完全可以写得更明白晓畅一些。但让我们忧虑的,是“减少”的理由以及普遍性的认知偏差。 神化鲁迅的历史从来伴随着误读,这不是鲁迅的错;因此而引发的逆反心理,板子也不能打在鲁迅头上。对鲁迅误读几乎可以独立成史。比如,有选择地强调鲁迅的“立人”而淡化他的批判;强调“革命家”身份而回避他反抗自身绝望的痛苦。长期以来对鲁迅的“神化”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遗症,大多数公众只是看到了一个偏执、世故、晦涩而且高高在上的侧影。但事实上,鲁迅具有真正思想者的特质,那就是,他有着完整、深刻、稳定而发展的原创性思想体系,而他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沐浴着其深刻思想的折光。 也因此,我们没有真正读懂鲁迅。例如,鲁迅“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痛苦,体现在他有名的“铁屋子”比喻中———是唤醒铁屋子中的人们让他们在痛苦中死去,还是让他们就在熟睡中死去?早期的鲁迅,没有看到更好的出路,两难选择的痛苦和彷徨,体现在《祝福》中“我”面对祥林嫂“究竟有没有地狱”逼问的张皇失措中;体现在《药》末尾的“花环”和“乌鸦”中;体现在《故乡》中“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犹疑中;体现在《影的告别》、《雪》、《死火》等大量的散文诗中。鲁迅的可贵在于,他选择了目标墓地的“过客”式的悲壮抗争。 正确的解读,本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鲁迅的作品;也有助于知识分子从鲁迅那里汲取“抵抗绝望”的力量。但这一切被搁置了。在过去,其实一直都有关于“鲁迅风”存否的争论,因为涉及到文学应该“批判”还是“赞颂”的总体方向。而目下,对鲁迅的拒斥,甚至可归咎于一个简单得可笑的原因,那就是鲁迅的“过于深刻”。 深刻成了深刻者的墓志铭。这也符合逻辑:在不求甚解、畏惧思想的大众文化语境里,是没有深刻的位置的,整个社会都拒绝或者畏惧深刻。当然,教材对“深刻”的拒绝,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初中生没法接受这种深刻。 姑且不谈我们永远不应该低估孩子的理解力;上述理由其实隐含着“深刻”和“优美”不能兼容的前提谬误。好的作品是雅俗共赏的,即便刨去了鲁迅思想的深刻,单从文学性和语言看,《风筝》等文章也并不比作为替代品的《我的老师》等稍逊。而有“厚度”的作品显然更具可拓展的空间。正如《红楼梦》,大多数人是从单纯的宝黛恋引发阅读兴趣,而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反刍和增进理解的。而如果没有“阅读”,何来的“再发现”?如果我们不断抽空对鲁迅的基础阅读,那何来的对鲁迅“民族魂”的深入理解? 著名学者钱理群退休后,曾专门到多个中学开设鲁迅的专题讲座,受到的欢迎程度出乎意料。因此,我们需要超越对初中教材鲁迅存废的局部争论,而思考这样的问题:有多少人(包括教材篇目的选定者)真正理解了鲁迅?我们应该怎样和在什么层面上学习鲁迅?这是一个时代性的问题。(刘志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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