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浓淡总相宜
北京的春节,曾经是很有味道的。 味道这两个字,其实很难解释。在《现代汉语词典》里,说是“物质所具有的能使舌头得到某种味觉的特性”,这解释有些如老北京人所说,有点儿“绕脖子”,意指把简单的事物往复杂里讲。但《现代汉语词典》接下来还说了,味道,亦指意味,趣味。这便似乎又有些把复杂的说简单了。意味,趣味,都是人们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触,都是人们生理、心理和文化素养融会贯通交织而成的品位,哪里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明白的? 春节的味道,北京的味道,一座文化城市的节庆味道,就这样因复杂而丰富,而淳厚,而多姿多彩。让人回忆起来,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的感觉。 我的童年时代,生活还不富裕。过年能穿上新衣服,吃上凭证购买的鱼和肉,还是孩子们的梦想。小伙伴们过年放鞭炮,舍不得把成挂的鞭炮一次性点燃,而是耐心地拆开,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放。胡同里的鞭炮声总是零零星星,却也此起彼伏,和今天动辄就是数千头的长鞭相比,别有一番情趣。有的鞭炮在这个过程中掉了炮捻儿,也是舍不得扔的,要折断了放“呲花”。那时的北京没有雾霾,天气要比现在清冷,勤快的主妇们把炖好的鱼肉、蒸好的馒头和芥末墩、肉皮冻之类,都用小盆扣好放在南房的窗檐下。那时北京过年有讲究,“破五”之前家里不动火,顿顿就吃这些带冰碴儿的冷菜。记得我的父亲肠胃不好,“破五”前去给老亲戚家拜年就成了苦差事,叫苦不迭。偏偏母亲是老北京旗人出身,礼数周到,老两口就常常为此发生小口角,仿佛是我家过年必有的一段插曲。 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年三十儿晚上的饺子必是素馅。是北京的习惯?还是满族的风俗?白菜,胡萝卜,黄花,木耳,粉丝……一样一样地剁成馅儿,再搅拌在一起,调和以香油、酱油和盐。作为孩子,这种寡淡的滋味很不可口。而且,过年的饺子必定要包得精致,个个要如拇指大小,姥姥还要精心地捏出花边来。这繁琐的工作让我在年三十儿的夜晚昏昏欲睡,却又不敢躺下,因为家长已经把除夕熬夜这件事说得神圣而又神秘,错过了将是一年的遗憾。 北京春节的味道,或者说意味、趣味,就是由这些琐碎组成的。饺子的清淡,冷菜的清凉,其实只是年的点缀。老北京过年的氛围,是由拜年时的祝福和聚会时的其乐融融组成的。隔壁邻居一家兄弟姐妹多,且个个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们家的春节就是一台不落幕的晚会。那时的人与人,关系单纯而朴实。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位亲戚,听说我喜欢集邮,年前专门跑到东华门的集邮门市部,为我买了一套精美的邮票做新年礼物。说是一套,其实少一张,是其中最贵的那张。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了,那张邮票当时应该是他家几天的生活费。因此,我从来没有怨他,而那一年的春节,在我心里是最幸福的,味道也是最浓的。 春节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物质也许匮乏,亲情却是深厚。时至今日,人们常常抱怨春节已经不像是节日了,说起来理由多多,其实最重要的,也是抱怨亲情似乎淡了。 我倒是觉得,亲情未必是淡了,而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着。过去年三十儿的守岁,只有包饺子聊闲篇,现在却有热热闹闹的央视春晚陪伴着了。过去让大家馋涎欲滴的鱼和肉,现在让减肥的姑娘们唯恐避之不及。过去三角五角的压岁钱,现在变成了上千元的大红包。满街上绚丽缤纷的烟花,已经让孩子们再也没有了拆鞭炮的兴趣,而节前节后那浩浩荡荡的春运大军,应该说是当下亲情的最好象征,那种拉扯不断的情感,浓缩在了千里万里的路途上。 浓与淡也是一种辩证。当年的浓,其实也体现出生活的某种艰难。今天的淡,却洋溢着国人富足之后的幸福感。年的味道,是浓淡总相宜的,有年,就有中国人的圆满;有年,就有中国人的快乐。不要总埋怨大家只顾埋头在微博微信里,能让天南地北的亲情友情近在咫尺,也只有依赖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其实浓与淡,都在人的心里。在澳州留学的女儿,虽然远在千里,但每晚的视频让我们比她在家的时候还亲,就在我躲在书房里写这篇小稿时,她妈妈正在视频上教她炒鸡蛋。 浓与淡,都在于我们把亲情放在什么地方。放在心底了,就是浓淡总相宜的愉悦。 |
关键词:春节 味道 淳厚 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