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农村的衰败危言耸听
春节期间,媒体上突然冒出大量“博士返乡笔记”、“博士回乡记”之类的文章,无非是感叹农村的衰败、年味淡薄、人心不古,还有农村青年对知识的鄙视等等。写的人多,似乎转的、谈的人也多,给人末日就要来临之感,但我觉得其中有浓厚的假冒伪劣色彩。 这马上使人想起一个笑话:有诗人到了乡村,看见从地里冒出来的小草,马上觉得诗意无限。但农民却挥舞锄头,要将小草锄掉,诗人上去阻止,结果农民还是一锄了之。 朱自清散文名篇《春》有一段话:“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城里人看农民“披着蓑戴着笠”,觉得诗意盎然,而不解农民“披蓑戴笠”之苦。 改革开放30多年来,农村孩子大抵都忙过一件事,那就是读书考大学、“跳农门”。成功之后在城市里安家落户,有时候会无端地想起农村的一些好来,于是有些怀念,有时候还思乡心切。如果在万木萧条的冬日回家,他们就会以一种已脱离苦海者的局外心态,慨叹乡村衰败、年味淡薄、人心不古等等,一副悲天悯人的愁眉苦脸。 这种人回到城市,马上就宣扬一种留住乡村、留住乡愁的想法,类似某种宗教教义。要他们返回农村,长住在那里,过一种与世无争的诗意慢生活,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是不答应的。 其实人类文明史数千上万年,根本就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农村,所谓乡愁就是一个模糊、飘忽不定的概念。中国东周初年,实行井田制,后来遭到破坏,孔子就开始厚古薄今,总觉得以前的制度好。老子也在那里憧憬“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今日我们想要留住的乡愁,跟孔子、老子的乡愁根本不是一码事。 不仅中国春秋时代就有了乡愁,欧洲人至迟在中世纪,乡村就不复原来模样,很多人开始怀念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所谓田园牧歌,是指工业革命后欧洲走向城市化,但很多文人怀念旧日生活。历史已经证明,工业化是人类社会大势所趋,所谓乡愁仅仅是一种怀旧的情绪,在脑子里转一转就够了。 在西方传统中,乡愁成为一个哲学概念,是对哲学的诗性描述。德国诗人哲学家诺瓦利斯说:“哲学就是怀着乡愁冲动的人四处寻找家园。”随着人类社会历史向前,人失去了精神家园,因此需要寻找并回归一个“永恒的精神故乡”。这注定不会有一个最终解决方案。 回到中国当下的语境中,农村衰败了,但谁真心诚意要回到农村去?没有,有的只是想看着别人留在农村,让他们返乡时看见有人“披着蓑戴着笠”,以满足一下他们的审美趣味。这就像有人主张保留北京的老四合院、上海的石库门,而住在四合院、石库门里的人说:我也想住上功能现代的新房子。 哀叹农村衰败的博士们不懂一个辩证法:旧乡村注定要死掉,然后有新乡村诞生,这就像老子唤不回“小国寡民”一样。只有实现城市化之后,中国才有可能建设英国一样的乡村,重建乡村诗意。但哲学意义的乡愁注定无解。(杨于泽) |
关键词:乡愁,农村,衰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