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贡砖和生产砖用的模子
邢台临西尖冢扬水站
邢台陈窑遗址
京杭运河邢台段自临西县尖冢入境,至清河渡口驿出境,在邢台市地图上标注了一条粗线,其代表的实际长度近60公里。而隋唐大运河因为历史原因已经埋入地下,地图上仅留虚线一道。
站在运河堤上,遥望对岸,那地图上微缩的线条向上凸起,蓬勃为一个具象:宽广的河道高低起伏,中间蜿蜒着细瘦的河,脚下不时踩到黄色沙土下面微露出一点痕迹的砖瓦残片,而呼啸的风穿过运河两岸青苗绿树,吹向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村庄与民居。
一
城依水而建,民择水而居,永济渠沿线自然地萌生出一批“明珠城市”,北魏所建的“古临清”便是其中之一。
“永济渠发轫于春秋战国,建成于隋代,繁华于唐、宋,取直于元代,疏通于明、清。黄河是永济渠的主要塑造者,运河水量丰沛的时候,河面上百米宽。”同行的临西文史爱好者万文礼告诉笔者。
城依水而建,民择水而居,永济渠沿线自然地萌生出一批“明珠城市”,北魏所建的“古临清”便是其中之一。一时间街巷繁华,风景如画。继兴盛于唐、宋的古临清之后,改道东迁的京杭运河在不同位置繁荣了不同时代的古临清,在空间位置上划出了文化的时代发展与迁移路线。
仓上村是古临清的发源地。从后赵建县到金天会五年(1127年)县治所东迁20公里至今临清旧县(原堂邑地曹仁镇),古临清先后有近800年的时间建治于今临西县仓上村东一带。仓上村旧址有一棵古槐。古槐植于何年已无从考证,村人以“元槐”称之。古槐树干中空,其冠如盖。这棵古槐,成为古临清最为醒目的地理标识之一,古槐下的土地便是“千年古县”临清县城的遗址。
今天的考古调查证明,古临清地理条件优越,西、北两面依永济渠和鲧堤,东傍汉屯氏别河(故道),城中间有战国时所筑赵、齐间的古驿道,城中有驿站,城外有烽火台,水陆交通十分便利。古临清城西北角的永济渠北岸(原仓上村苹果园处),因“单堤陡岸,临河无波”的特殊地理地势,逐渐形成了一个繁华码头。唐、宋时期车来船往,货物云集,素有“小江南”之称,古人评价极盛时期的临清“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除去两京,就是仓上”。
运河之水滚滚而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脚下这古老的土地,留存着的隋、唐时期的古墙屋脊。
古临清城池广阔、街道整齐、市井繁华,总占地九平方公里。城内东西路从北往南数,至少有寺(今净域寺)后路、寺前路(今临西南环路)、文庙路、官仓路、衙(今临清古县衙)后路、衙前路6条大路。以钟鼓楼为中心的南北大街纵穿,把城内数条大路串起来,再加上古驿道穿城而过,其交通可谓四通八达。
县衙、钟鼓楼、文庙、武庙、奶奶庙、县官仓、净域寺等建筑星罗棋布于城内,私家园林点缀其中,店铺林立,鳞次栉比。明代诗人李东阳有诗曰:“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古城内建有清化坊、南崇化坊、北崇化坊三个坊区,商业区多集中在奶奶庙周边。钟鼓楼居于全城中央位置,夜深人静之时,钟鼓之声可传十数里。
县衙遗址中间的南北中心大道至今尚存,路基坚硬,水浸不蚀、锨铲不动、洛阳铲钻而不透,不知当时以何种方式处理。此处出土文物有南北朝或年代更久远的陶碗、陶罐、陶纺轮等陶器皿,有唐代的三彩陶、邢窑碗盘、虎头瓦当等。出土最多的是宋代遗物,磁州窑、临汝窑、湖田窑、定窑、建窑等名窑的碗、盘、枕、罐、灯具、文房用品等。
经历了北魏、隋、唐、五代、北宋数代600多年的繁盛之后,隋唐运河边的古临清在北宋末年因水患频发,日渐萧条。
永乐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重疏京杭大运河。当时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纷纷改道,“自淮安、清江,经济宁、临清”赴北京,临清遂成咽喉扼要之地。
运河通则经济兴。当时,明政府于临清储运漕粮,东控青齐,北临燕赵,仓储南方诸省之漕,供易州、紫荆军需。临清境内始有二仓,后又增造临清仓,容量三百万石。临清成为明朝大粮仓之一。
一时间,临清既是民船交粮地,又是官兵接运处。景泰初年,临清筑砖城,弘治二年(1489年)升为州,领馆陶、邱县。
“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明时,古临清“四方商贾多于居民者十倍”。熙熙攘攘的街市景象虽难以精准地再现,但将钞关设置在临清却从侧面反映了当时临清的繁华。明万历时,大运河上的主要钞关有崇文门、河西务、临清、九江、浒墅、扬州、北新、淮安八处,临清钞关岁征白银83200两,居于八大钞关之首。
清乾隆初,临清街市更盛。砖城内有街十、市二;土城内街十三、市十、巷二十九。街巷中商号众多,仅前河崖有瓷器店数十家,其中盐市街、锅市街、马市街最为繁盛,“东南纨绔、西北裘褐,皆萃于此,求取者争趋之,肩相摩也”。
明清时期,临清繁盛一时。盛极必衰,是自然规律。在“白莲教起义”战乱中,临清由连城变为一城,土城尽毁;太平天国北伐和清军激战中,临清民舍尽焚,瓦砾遍地,百年元气不复。漕运方式的改变是临清发展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大运河疏于治理,已经不能沟通南北,临清与运河相关的手工业、商业一蹶不振,漕运贸易锐减。经济的衰落导致了街市的破败,其时,已经不能称之为街市。
人世变幻,古今皆然。临清古城治所东迁740多年后,仓上再度成为一个县城所在地——今天的临西县城。
二
要了解一个地方,建筑总是最好的讲解员。随着时间的流淌,草木枯荣一年接着一年,居民聚落里则衍生出新的习俗,而那些古建筑却把时光的痕迹雕刻在自己身上。
“一京二卫三尖冢”。尖冢,是古临清的重镇,尖冢码头所在地,兴于金元,盛于明清。
笔者沿运河大堤,一路逆水而上,脚踏尖冢的土地,运河由此入临西。
“路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啰,闯漩涡呦,应激流呵,水飞千里船似剑……”粗犷、浑厚、铿锵有力的号子穿越金元,飞过明清,和着水流激荡着我们的耳膜。
运河通畅时,临清的贸易范围“南达闽粤,北通辽海”。周边的邱县、威县、馆陶等县均在尖冢设有自己的“办事机构”。当地的絮棉、小麦、鸡蛋等农副产品由各商号挂秤收购,加工后,装船运至北京、天津等地。煤炭、木材、盐、铁、瓷器等外来物资则由曲周、邱县、南宫、广宗等县商人转运至附近村镇。水路码头带动陆路运输日渐繁荣,一时间车水马龙。
逢农历四、九是尖冢大集,琳琅满目的商品、奇巧精致的玩意、咿咿呀呀的唱腔,还有南北荟萃的美食,吸引着四面八方的商贾。十米宽的街道上白日摩肩接踵,夜晚灯火通明。大街上遍布的商号多是百年老店,东家不仅仅是临清人,济南、太原、天津的巨商大贾俱在此设点经营。镇子上有六家药行,还有邮电所、瓷器店、广货铺、洗澡堂、鸡蛋行等商铺,客栈、饭庄也有数十家。
从大运河堤坝下来,沿着不知名的村路左拐右拐,来到八里圈村。村子在大运河西畔,村西的清真寺距今已有580多年的历史,是冀东鲁西一带闻名的清真寺之一。
我们去的那天,院内空荡荡的,看不到人来人往,清真寺殿门上了锁。院内古树与清真寺大殿相守,仿佛正在闲坐交谈。
清真寺的殿顶非常漂亮,大殿屋檐起伏仿佛连绵山脉。我们绕着转了一圈,时不时踮起脚尖,期望能看个明白。
要了解一个地方,建筑总是最好的讲解员。随着时间的流淌,草木枯荣一年接着一年,居民聚落里则衍生出新的习俗,而那些古建筑却把时光的痕迹雕刻在自己身上。
八里圈清真寺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们翻开了临西县当年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历史档案,里面简要记录了清真寺的兴建过程。八里圈清真寺为明清建筑风格,始建于明朝宣德年间(1426—1435年),见证着明清时期卫运河的风起云涌,潮起潮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如何踮脚尖也看不完全的清真寺殿顶,在看到档案中留存的一张张殿顶俯瞰图片时,心里才有了整体的轮廓。
连绵一片的八里圈清真寺殿顶下,共有四进不同时期兴建的建筑,一进为古棚出厦,二进为前殿,三进为后殿,四进为拱窑式殿堂。抱厦、前殿、中殿皆为原殿式,后殿中部有四角攒间,南北两侧屋面为歇山式,西山为单檐,下部南北各出小山一顶,有明柱支撑,所剩脊兽遭到破坏,已残缺,刹顶为束腰仰莲火焰宝珠式,屋面皆为青色瓦垄、瓦当和滴水。
后大殿的斗拱木建筑及大殿两侧的雕刻代表了古代建筑工艺的较高水平,这使八里圈清真寺成为研究明清时期建筑艺术的实物资料。2008年,八里圈清真寺被公布为第五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们在建筑周围徘徊,看看那些仍保存完好的精美雕刻,仔细辨别石碑上被风吹雨打模糊了的文字。而历史上那些为兴建奔走的人们,为扩建挥汗的人们,为建成喜悦的人们,却已经在相关文字记载里模糊了。
但这些因运河来到古临清的人们,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代代生息。
三
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在为中央集权的王朝中心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资源的同时,也为运河沿岸孕育了独具区域特色的产业,临清贡砖便是一个代表。
溯源历史,文明的诞生总是和一条奔流的大河联系密切。川流不息的水脉,以及两岸的冲积平原为农业在当地的蓬勃发展提供了资源。
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在为中央集权的王朝中心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资源的同时,也为运河沿岸孕育出独具区域特色的产业,临清贡砖便是一个代表。透过这一方方青砖,即使时光流转,时隔数百年,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感受到,那些独具区域特色的传统产业在临西的承续。
紧邻卫运河左岸的陈窑村,曾在2009年3月迎来了许多陌生来客。
当时,为期1个月的窑址调查勘探在这里展开。20座明嘉靖、清光绪等不同时期烧制贡砖的窑址陆续被发掘。
陈窑,其形成之初便和砖窑密不可分。民间传说,明代嘉靖年间,陈氏先祖陈清在此开窑。后来窑口渐多,人数增长,形成村庄。由于陈姓人来此较早,人口众多,故取名“陈家窑”,后简称“陈窑”,沿用至今。
出于保护的需要,遗址在挖掘后又被回填。人们已经难以直接看见土层下的陈窑遗址,却依然能听到他们诉说着那些定格在历史时空的关于临清砖窑的辉煌景象。
临清砖窑的繁盛起点可以追溯到明永乐年间。永乐初年,明成祖朱棣为迁都北京大兴土木,钦定临清烧制的砖为贡砖,专供皇城建筑修缮与增建。为此,工部专门在临清设有工部营缮分司,并驻有工部侍郎或郎中主持,其规格之高,足见其重要性。其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督办管理建窑,烧砖,运往京城。
自明永乐到清末,临清砖窑历时500余年,逐渐形成宏大的烧制规模。据我国历史学家傅崇兰著《临清明清史初稿》和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张度修纂的《临清直隶州志》记载:从“东、西吊马桥,东、西塔窑,张家窑到河隈张庄”,长达30公里的运河沿岸上,“设窑192座,每座两窑,计384窑,每年出砖4176窑,计1044万块”,“每窑划定良田40亩,专供窑户建窑、取土、存放砖坯之用,共占地7680亩”。每烧一窑砖,约需柴四五百公斤不等,办柴州县,除东昌府外,尚有东平、东阿、阳谷、寿张等共18处,每年领价办柴运送各“窑”。
如果按古代贡砖官窑规格做推算,384座窑按每处窑约50个工人惯例计算,就意味着在7680亩的土地上,每天有近两万人在袅袅的青烟中忙碌,如果还算上为官窑提供柴薪的人、把贡砖送到运河码头装船的搬运工人,数量就更多了。
“秋槐月落银河晓,清渊土里飞枯草。劫灰助尽林泉空,官窑万垛青烟袅。”清康熙年间,客居临清的江南文士袁旭在诗中描述的景象大约就是上述数字的形象画面。
如果说面对文字描述的景象和以数字为框架的范围,我们难以想象出当时那盛大的烧制规模,那么由一块块贡砖建造的建筑无疑以一种更为具体的形象展示了它的历史成绩。临清所烧制的贡砖不仅用于北京的故宫、天坛、地坛、日坛、月坛、钟鼓楼、文庙、国子监、明十三陵、清东陵、清西陵等营建中,而且从文物发掘结果看,在南京中华门城墙、玄武桥,曲阜孔庙,德州减水坝,张秋镇荆门等处也发现临清贡砖,它们清晰地记录了临清贡砖令人震撼的历史足迹。
如今,临西早已没有冒烟的砖窑,运河沿岸许多村民家中却不难看见贡砖的身影。留存下来的贡砖成为当地房屋建筑的一部分,犹如镶嵌在时光中熠熠生辉的珍宝。
夕阳西下,笔者作别运河,回望临西大地,深知这里不只是一个运河记忆沉积的仓库,更是一处仍然在不断丰富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