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一段号称为“量子波动速读”比赛现场的视频在网上走红。视频中,教室里的学生以极快速度翻阅手中书本,但见书页哗哗翻过,犹如银行高手点钞大赛一般。据视频发布者介绍,视频拍摄的“翻书大法”就是量子波动速读,只需要一遍遍翻阅手中书本,就能阅读并理解其内容。
量子波动速读,貌似很深奥的概念。加上什么“开发松果体”,什么“全脑教育”,什么“开启右脑的智慧,促进左右脑平衡应用,提升孩子的专注力、记忆力、创作力”,听上去更加神乎其神了。恐怕也正是因为貌似深奥,似懂非懂,才能唬住那些急功近利的家长吧。不是吗?收费动辄三万块、五万块,行情一样十分火爆。
从前也有人阅读速度极快,形容这种人的这种本领,叫做一目十行。顾名思义,一眼能看十行文章,前提当然是同时能够记住。《梁书·简文帝纪》载,简文帝萧纲就是这样,“读书十行俱下。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北齐书·文襄六王传》载,高澄的儿子孝瑜“容貌魁伟,精彩雄毅,谦慎宽厚,兼爱文学”,尤其“读书敏速,十行俱下”,且能“覆棋不失一道”,一盘围棋下完,能按原来下的次序重新摆过一遍,也就是复盘。阅读速度次一点儿的,也能一目五行。《辽史·能吏传》中的杨遵勖、《元史·许有壬传》中的许有壬,算是异域人士,也都属此类。辽兴宗重熙十九年(1050),杨遵勖登进士第。辽道宗咸雍三年(1067),杨遵勖“为宋国贺正使;还,迁都承旨。天下之事,丛于枢府,簿书填委”,他的本领这时显现出来了,“一目五行俱下,剖决如流,敷奏详敏”。许有壬呢,“幼颖悟,读书一目五行,尝阅衡州《净居院碑》,文近千言,一览辄背诵无遗”。
中原这边更不用说了。唐朝封演《封氏闻见记》说到玄宗开元年间一个叫常敬忠的,“数年之间,遍通《五经》”。他“上书自举”的强项,就是“一遍能诵千言”。张说奉敕考他,问:“学士能一遍诵千言,能十遍诵万言乎?”他说这个倒没试过,张说“遂出一书,非人间所见也”,谓之曰:“可十遍诵之。”敬忠依命,“危坐而读,每遍画地以记”。虽然从没看过这本书,读到第七遍的时候还是站起来说,行了,记下来了。张说告诉他,你就背足十遍没问题。敬忠曰:“若十遍,即是十遍诵得;今七遍已得,何要满十。”于是张说“执本临试,观览不暇”,而敬忠诵毕,“不差一字,见者莫不叹羡”。
此类天才从来都是有的,但除了记忆力的天赋之外,前人也有前人的读书法,比如顾炎武。吴振棫《养吉斋丛录》云:“顾亭林先生博极今古,每往来道路,载书满车,朝夕读不辍。”他的读书法是,温习经书,“请文学中声音鸿鬯者四人,设左右座,置注疏本于前。先生居中,其前亦置经本,使一人诵而己听之。遇有字句不同,或偶忘者,详问而辩论之。读二十纸易一人,四人周而复始。计一日温书二百纸”。《十三经》温习完了,接着温习《史记》《汉书》和《后汉书》,或者温习《南史》《北史》,“故先生之学,习熟而不遗纤悉如此”。又如刘墉,即轰动一时的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的主人公,他的读书法是另外一种。刘声木《苌楚斋续笔》云:“其平生读书之法,每取经史子集各一二本杂观之,中必有一二本词曲小唱。检一本,阅数行,则易一本。数本后,必阅唱本数行,又阅他书。”对这种读书法,刘声木显然不大认同:“如此读书,真属异事,千古所稀有。宜乎刘文清公仅以字迹见,文学万难与他人争席,职是故也。”其实,读书法不可一概而论,适合自己最为紧要。刘声木因之上纲上线到其他,就更加不必了,就算刘墉“文学万难与他人争席”,也是别的原因,跟读书法了不相涉。
不难看到,那些有一目十行本领的前人,尽管已经很牛了,但在今天的量子波动速读面前,简直还是弱爆了,不堪一提。想来想去,大约只有《太平广记》中的黄安可以与“量子”较量一番了。黄安读书,像常敬忠那样有画地的习惯,他不是“画地以计数,一夕地成池,时人谓安舌耕”吗?在黄安面前,怕是“量子”要弱爆了。不过,黄安即使是人,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个神人。“常服朱砂,举体皆赤”,这还没什么,他的坐骑是乌龟,不知为何“二千年一出头”,总之黄安说他见过乌龟总共伸出过五次脑袋,因而“世人谓(黄)安万岁”,别人喊的口号,到他这里成了现实,还不是神人吗?
所谓量子波动速读,卖弄的是科学的名词,不知道是否亵渎科学本身。这且不论,哗哗哗扇风一样地“读书”,于我等而言,字都看不清楚,目的是什么呢?《钝吟杂录》云:程子教人读书,曰:“一部《论语》,未读时是这般人,读了只是这般人,便是不曾读一般。”涉及的是读以致用问题。《四友斋丛说》说得更直接:“读书需一言一句自求已事,方见古人用心处,如此则不虚用功。”这当然是说读古书了,读今天的书不其然乎?充其量算是翻书的做法,遑论读、遑论体会?
读书没可能存在捷径。量子波动速读尽管以一种革命性阅读方式的面貌出现,终究只会是昙花一现的跳梁小丑。(田东江)